□张亮
2023年末,鲁迅文学院四川作家创作培训班在绵阳举办。我从攀枝花前往参加。本届培训班除了招录四川省内48名中青年作家外,还邀请到广东、广西、海南、浙江、重庆等省(市)的11名青年才俊。
从地理位置来看,这些学员都来自长江以南的省份。自2021年以来,“新南方写作”成为一个被热议的文学概念,它既有地理学上的层次,也有相对于北方写作的柔韧感和奇异感。透过鲁院四川作家班青年诗人这样的集体,透过这些青年诗人对当下公共生活的体验与思考,可以帮助我们更多了解“新南方写作”中的新诗创作,更多了解青年。
一、思考人在“歧途”的从容应对
《淮南子·说林训》中云:“杨子见歧路而哭之,为其可以南,可以北;墨子见练丝而泣之,为其可以黄,可以黑。”借此典以浇自家块垒者,大概最有名的是阮籍的《咏怀》之二十:“杨朱泣歧路,墨子悲染丝。”像屈原、徐渭、海子这样的诗人在面对“歧路”时,对未知的道路自觉无路可走,因此精神倍感危机。
当代的南方青年诗人赓续前贤,面对“歧路”有自己的思考。
“所有的迷失就此停滞,公交车从桥上驶过/尽头在徘徊,世界的,与我的/抒情时的歌谣,将理性击碎,装满了/酒,我的醉意,云雾飘渺/收拢的,带着尖刺,一朵朵蔷薇/从满身的围墙上伸展出来”(萧子:《青衣江上》)。诗人要展现的是:这个曾经迷失的世界在混沌中有被美好击穿的可能,不管是被物化的公交车击穿也好,还是被象征自然之美的蔷薇击穿也罢,它终究变得不一样,不再冷冰冰,不再机械化,不再教条,不再“生而在枷锁之中”。
希贤则对“歧路”前的选择保持着谨慎的乐观。一方面,她相信希望是有的:“整个凛冬的雪/和冻土下仁慈的草木/给我火山、铁与希望”(《中年》);另一方面,她也相信前路坎坷,需要带着希望和爱前行:“让手握星星的孩子/独自穿过天井/也穿过无雪的冬夜”(《窗外》)。在诗人笃定的希望面前,歧路是能够被克服的,甚至有没有歧路也没有那么重要。
也许可以这么理解,当代中国的快速发展,增强了青年内心自信,他们也以更加积极的心态,展示了诗歌介入未来与未来道路选择的顽强吁求。崛起的青年少了自伤之感,而且作为美学观念,有的青年洒脱,有的青年务实,初步呈现了对待歧路的鲜明性格。
二、思考人对“时间”的泰然处之
巧合的是,希贤、绕吉、刘崇周等都以时间为母题,创作过诗作。他们和过去感叹逝者如斯、冯唐易老不同,不是去直接感伤生活,而是对现实生活细致入微描述,具有强烈的现场感。
“在一部电影中我们观摩万物生长与离别/体验代入角色的选择,摄像机记录画面/就像将钟表与时间联络那般/我们对时间从未掌握天赋般的真诚/也从未掌握一个长镜头流淌的冷空气/老叟钓鱼回来,手里提着红色小桶/半浅不深的水,几尾小鱼看着栅栏外的天空”(刘崇周:《一日记》)。
这首诗,诗人比较写实地描绘了一幅日常生活图景,描写了在电影前看时间的更替,描绘了手持摄影机对时间的记录,还写到钓鱼的老叟,以及老叟提着装着小鱼的红色小桶。在这首诗里,诗人表现出对这样的日常生活状态,有稍许隔离感,只观察、只记录,让对象世界自我呈现。
能引发诗人思考,进入诗句的,不是那些公理常识,虽然这对于小孩子的教育也很重要,但诗人更多会关注那种更具典型性的个体思考价值,或者那深夜古寺里飘扬出来的古琴铮铮声,那些能激荡心弦的动静。夜晚的幽静适合放空,让新的思考能进来。
三、思考人对“山水”的接纳与治愈
何为“山水”?东晋孙绰《游天台山赋》云:“太虚辽廓而无阂,运自然之妙有,融而为川渎,结而为山阜。”长期以来,中国诗歌和中国美学都重视山水与自然之道相契合的审美特性。仁者爱山,智者乐水,在长期的文化传统中,山水与贤者被赋予一定的关联,在这样一个情感体验里,青年诗人有各自的思考。
“没有什么比下雨时/看着一座山更干净的了/流水照出了生灵/也洗去了时间/脚印远了,牛羊的绳索仍在/草木应如何向日月解释土地的缄默?/齿痕从来只覆盖柔软的地方”(吴宛真:《没有什么比下雨时看着一座山更干净的》)。
吴宛真仿佛一个向山水敞开自己心灵的孩子,在这开阔的自然,她寄托着自己的情感和理想人格。这首诗有对山、流水、牛羊、草木形态的勾勒,但更主要的是山水美对“雅人”的冲击。和前人不一样的是,当代的青年诗人思考更多的估计是对“山水”的接纳与治愈。
四、思考人对“处世”的困惑与挣扎
当我走进鲁院四川作家班青年诗人的诗作,发现不仅仅受到诗意的震撼,更多是体会到他们对整个世界的关注、对人类命运的关注——“我”不仅是中国的一员,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。
读这些青年诗人的诗作,一个强烈的信号是这些诗歌的视野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故乡,抑或一城一域,他们主动利用世界语境来阐发自己的思考。以李遂的《寡欲咖啡馆》为例:“很多时候,我都认为写诗是在透支/未来话语权。我爱喝咖啡,或许是因为/我喜欢延续从开普敦到成都,从印度洋/到太平洋的漂泊状态,我甚至愿意/让这杯咖啡少一点朋友,它的单身刚好/给了我眼睛歇脚的机会,我会耐心看着/早秋的橡树林,从我亲吻过的杯沿/生长出来,红铜色是我三十岁的座右铭。/是走了多少弯路,我才学会将世界整理成一座咖啡馆……”这首诗出现了开普敦、印度洋、太平洋等字眼,但阅读的地域陌生感并不强,大概源自诗人以自我之情关照他者,诱发了读者的共情能力。
无疑地,南方青年诗人体现出的文化的空间意识日益增强,那些起自南方的诗句在世界范围内寻找着能够产生共鸣的灵魂。当越来越多的诗人结合新时代给予更多的思考,于世界范围内关注当代人们的公共生活和生存处境,我们才可以见证那句黄礼孩的话:“诗人的存在是用诗歌去见证并影响自己的时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