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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婆婆家的柿子红了吗?

  □陈小荣

  昨夜的梦里,我又见到文婆婆家的柿子红了。

  我幼时的快乐,总跟邻居文婆婆有关。

  文婆婆的三间茅屋门前有株老柿子树和一小块菜地。

  她时常坐在门前的石凳上,望着阳光下过往的路人,开心地笑着。

  她门外隔着稀疏的杨柳是一条通往县城的石板路。当路上传来赶街人密集脚步声的时候,她已煮好半锅稀饭,坐在屋檐下听鸟鸣,看风景。

  “文老妈,走嘛,赶街买相因。”门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,她摇摇头,依然笑着。忽然,她想起啥,边颤巍巍站起身边说:“等一下哈。”颠着小脚走进里屋,不一会,捏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,叫女人捎带点盐巴火柴之类的东西,“你老太客气,回来再拿钱嘛。”不等女人走脱,把钱递到她手里。“辛苦你哈,大妹子。”她笑着露出仅有的两颗门牙。

  那日,我跟着插秧的几个大人喊“文老妈”的时候,刚好被割草回来的娘听见,她一把拽我到墙角训斥道:“没得礼貌,你要喊文婆婆哈,再这样喊老娘撕烂你的嘴!”我小心翼翼地瞟着娘严厉的眼神,不情愿地点点头。每次喊文婆婆,她就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糖递给我:“娃娃好乖,吃糖哈。”她把“哈”音拖得很长,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给了我糖吃,不过我觉得她这样很亲切。

  五岁时,娘吃过饭去了学堂;外婆喂完鸡鸭,把我托付给文婆婆,上工去了。

  走之前又到灶房拿了两块麦粑,交给文婆婆,那是我的口粮。

  我跟在文婆婆身后,她摸着我的小脑袋:“小家伙,可不许乱跑,小心你娘打你屁股。”

  我点点头,趴在磨盘上扯着文婆婆衣角:“文婆婆,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呗。”

  文婆婆拿过蒲团,挨着我坐在磨盘边上:“那就讲个《七仙女下凡》要得不?”

  “传说呀,天上的王母娘娘有七个貌美如花的女儿。有一次呀,她和七个女人在瑶池喝酒赏花。”文婆婆绘声绘色地讲着。

  “这天上还有人吗?我娘咋没告诉我呢?”我歪着脑袋问。

  “有呀,都是仙人,婆婆讲故事不准打岔。”文婆婆斥道。

  “王母娘娘警告女儿们不准私自下凡,和凡人结婚,可是呢,最小的女儿被王母娘娘宠坏了……”

  婆婆渴了,去端瓢水来喝。喝完水又说:“今天累了,明天再讲好不好呀!”

  我喜欢蹲在院坝边看她吃饭时的神态:她一手托着粗瓷碗,一手捏着半截煮红苕,喝一口粥,啃一口红苕,然后细细地咀嚼着,面部肌肉因咀嚼而抖动着。

  文婆婆门前有棵两人合抱粗的柿子树。春暖花开的时候,偌大的树冠开满浅白色的花儿,点缀着有些破损的茅屋。文婆婆很少出门,偶尔她也移步到我家院坝边,跟还未上工的外婆唠嗑。更多的时候,她荷着小锄,在院子边的菜地里除草施肥,累了坐到屋檐下的石凳上凝视着那一树的柿花,仿佛一夜之间就会结满红彤彤的果子。

  我那时觉得奇怪的是:文婆婆的家里人呢?我问外婆的时候,她把锄头重重地放在墙边,一屁股坐在磨盘上喘着粗气说,“死了,都死了。”我觉得文婆婆真是可怜,连家人都没有呀!

  那日,我跟在文婆婆身后,帮她拔菜园里的杂草,累了就坐在屋檐下啃着难咽的麦粑,文婆婆捏着小半块红薯问我:“见过你老汉儿没?”我摇摇头,没有老汉儿的印象。文婆婆吞下口中的红薯,慢悠悠地说:“你老汉儿工作的地方比我大伢还远呢!”我满眼疑惑地望着文婆婆,看见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忧伤:“可惜我的大伢不在了。”

  这之后,我就时常坐在柿子树下,盼望着我的老汉儿早日归来,并且带着一大包好吃好玩的东西。

  秋天的时候,文婆婆门前的柿子成熟了。远远望去,犹如茅草屋上挂着一树红灯笼,红得诱人。文婆婆笑呵呵的颠着小脚请队里的宋三娃赶来给她摘柿子。她颤巍巍地站在树下,一边提醒三娃小心点,一边俯身捡拾掉在地上的柿子。

  等到晚上外婆收工回来,文婆婆提着半篮子柿子过来,说让我们尝尝。我从篮子里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,那柿子真甜,没有一丝涩味。外婆怕我吃多伤胃,就把剩余的柿子藏了起来。文婆婆呢,除留下少许晒成柿饼外,其他的托人挑到县城去卖,补贴家用。我那时特别羡慕文婆婆,不但有香甜可口的柿子吃,还能卖成钱来买更多好吃的东西。在那段生活拮据的岁月里,因为有了文婆婆的柿子树,就特别地向往秋天,向往那一树红彤彤的风景。

  文婆婆的大伢在一次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,这是后来我在娘执教的村耕小上学时知道的。

  娘说:“文婆婆是军烈属呢。”我不晓得军烈属有啥优待,只是我看见每个月大队会定期给文婆婆送来米面好像还有钱。我后来还在文婆婆里屋看到一本红彤彤的军烈属光荣证。那一刻,文婆婆的形象一下子在我心中高大起来,他是烈士的母亲,英雄的婆婆。

  那年冬天特别寒冷,文婆婆盘膝坐在屋檐下,跟纳鞋底的外婆唠家常,我在旁边的长凳子上做作业。外婆好像在说文婆婆有福气啥的,文婆婆却说,他幺表娘呀,你知足吧,女儿教书,女婿当工人,别取笑我这孤老婆子。外婆陪着笑,扯开了话题。我听不懂她们说什么,做完作业,拿着文婆婆给的糖,独自去屋后小树林玩了。

  不久后,文婆婆突然就离开了她的茅屋,听说投奔她远房的亲戚去了。我问外婆:“文婆婆还会回来吗?”外婆说:“或许还回吧!”

  桃花开了,柿花谢了,直到柿树上挂满红彤彤的灯笼,可文婆婆还没回来。

  等到柿花再开的时候,一位跟娘的年纪相当的女人带着三个儿子住进了文婆婆的老屋,娘带我见新邻居,让我叫姨婆。

  我傻傻地等待着文婆婆回来,她的《七仙女下凡》还没讲完呢。但后来,再也没有见过她。每年柿花开的时候,我就怔怔地坐在树下,回想着文婆婆颠着小脚在树下捡拾柿子时的样子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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