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广士
在乡土叙事日益被速度与喧嚣遮蔽的时代,吴兴刚的《米易记忆》如一股沉静而温润的清流,以文字为犁铧,深深翻动起米易那片土地下蛰伏的记忆与情感。这部作品超越了单纯的风物志或乡愁抒情,它通过“印象米易”“时空米易”“记忆米易”等八辑的精心编织,构建了一座贯通历史肌理、地域精魄与当下呼吸的文学殿堂。
《米易记忆》的灵魂,在于其独特的“时空折叠”笔法。吴兴刚深谙乡土的时间并非线性奔逝的河流,而是层层沉积、相互映照的岩层。在“历史米易”的篇章里,新石器时代的微光、何东铭《邛巂野录》的墨香、石达开转战的烟尘、朱德途中的身影、黄炎培驻足时的思虑……作者巧妙地将他们织入米易当下的肌体之中,如安宁河水般自然流淌。当读者跟随他的脚步,从溶洞秘境走向烂漫花海,再踏入某个寻常巷陌,历史便不再是纸上的陈述,而化作脚下土地的微微震颤与拂面轻风里的隐约回响。这种交融,使米易的厚重历史与鲜活的现实场景彼此渗透,让“时空米易”真正成为了一个可感、可触、可呼吸的生命体。
吴兴刚对地域文化的呈现,其精妙处在于对微小命名密码的执着解读。他在“地名米易”一辑中,化身一位耐心的文化解码者。黄桷湾、马鹿寨、楠木河……这些地名在他笔下绝非简单的地理标签。他俯身倾听每一个地名背后尘封的传说与生存的印记,如同考古学家拂去青铜铭文上的泥土。黄桷湾缠绕的情缘,马鹿寨蕴藏的奇丽,楠木河映照的即景——这些名字成为一扇扇窥见米易独特文化基因的窗口。它们承载着先民对山川的敬畏、对生活的理解,是刻印在土地上的初始诗行。作者深知,正是这些渗透于日常呼吸中的、由地名承载的集体记忆,才真正构成了地域文化最坚韧的骨骼与最独特的表情。吴兴刚的挖掘,使米易的地域文化从模糊的概念,凝练为一个个带着体温与故事的具体符号。
《米易记忆》的文学魅力,更在于其语言的温度与灵性。吴兴刚的笔触饱含着对乡土的深情与敬意。他描绘安宁河:“微风拂过耳畔,看安宁河从城中缓缓流过,让米易这座城变成了一座没有冬天的城市。”轻盈的笔调下,河流被赋予了温润生命的属性。他写溶洞秘境、梨花乡的醉人风光,不止于形貌的勾勒,更重在捕捉其神韵与赋予读者的心灵悸动。他的叙述语言是质朴而精准的犁铧,深耕生活的土壤,翻出人物最本真的情态——那些米易人面对生活挑战时的坚韧与乐观,在作者笔下化为无声而有力的细节溪流,缓缓浸润着读者的心田。这语言摒弃了浮华的矫饰,以其诚实的温度,使文字本身成为乡土情感的导体,让读者得以在字里行间触摸到米易土地的脉动与乡民的呼吸。
尤为珍贵的是,吴兴刚在记忆的深掘中,始终保持着温暖的目光。他记录过往,却并不沉溺于怀旧的挽歌;他描绘现实的坚韧与乐观,也并未将其简化为肤浅的颂歌。他笔下的乡土记忆,是带着泥土芬芳的“根性的文献”。当米易的历史烟云、地名密码、山川风物、人情冷暖在书中交织成一幅幅风情画卷时,它所指向的不仅是对一个具体地域的“记忆”,更是对“我们是谁”“我们从何处获得力量”这一永恒命题的深沉叩问。这片土地上的劳作身影、回荡在街巷间的乡音、节日里的喧腾与宁静,共同构成了一个超越地理坐标的“精神原乡”意象。
《米易记忆》以其扎实的行走、深情的凝望和富有灵性的文字,在乡土书写的版图上刻下了属于米易的独特印记。它证明了真正的乡土文学,从来不是对逝去时光的惆怅回眸,而是对脚下土地与生活其上的生命持续不断的深度对话与灵魂刻印。吴兴刚的文字,最终让米易这片土地及其承载的文化记忆,在纸上获得了强劲而绵长的呼吸,成为对抗遗忘、滋养心灵的永恒清泉。它提醒着我们,唯有俯身贴近泥土,听见根须在黑暗中生长的声音,才能触碰到灵魂深处最坚韧的脉搏。